第六章 住家保姆
时间很快来到了周五下班时间，同事一个个离开，最后整层的办公室只剩下了荀之彦一个人，她在等梁又岐的信息。
叮——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梁又岐迈着长腿踩在瓷砖上，每走一步都是鞋跟发出的哒哒声。他注意到这一层只有一台电脑亮着，不用猜也知道是荀之彦，他让她等她消息。
“荀之彦。”
梁又岐最终在她的工位后几步远停了下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坐在工位上的她。
荀之彦本来在赶策划案，听到梁又岐在喊她，赶忙回头给予回应时却不小心打翻了放在左手边的水杯，顿时水漫过了桌面上的一张纸。梁又岐眼疾手快抽开了那张纸，定睛一看却是一张银行的传票。
“你有很多债吗？”
梁又岐此时双手压在桌面上，将荀之彦笼罩在阴影之中，空气中时不时飘来她发间的清香，左手间湿润的触感传回神经末梢，梁又岐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两百万的债，你贷高利贷了？”
荀之彦推开梁又岐。
“去接他们吧，很晚了。”
走进电梯，两人无言，尴尬的空气随着电梯层数的下降也一点点降到冰点。仍然是那辆库里南，仍然是副驾。两人一路上也没有说话。安静的氛围在两个孩子上车后猛然回温了，他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哪个男同学又哭了、哪个老师又生气了。
“姐姐，你做的饼干好好吃。”洛芷妍往嘴里送一小块姜人饼干。
荀之彦回头看她，脸上的笑容很是明媚。
“那下次姐姐多做一点带给你。”
“好！”小姑娘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舅舅，你跟姐姐在一起了吗？”
“没有。”
荀之彦听罢尴尬地看了一眼梁又岐，他的脸上却一点情绪都没有，但紧握方向盘青筋爆出的手却出卖了他。
“那你书房里为什么有姐姐的照片？”小姑娘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空气中不对劲的成分。
荀之彦听到这个消息本能是震惊，但转念一想可能是他重新拿出自己的档案审视了一遍。
“梁总如果你想调查我的话可以去公安局，没必要麻烦自己的。”荀之彦除此之外不知道能说什么，如果不是醉酒之后睁眼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房间里，她可能会怀疑这个上司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梁又岐回复了沉默，很快车停在了影院停车场。
洛芷妍想让荀之彦抱，梁又岐劝不住只能牵着荀子霖。
电影很快开场了，是小姑娘选的，一个游戏改编的大电影。听荀子霖说，洛芷妍经常在学校里提及她玩的那款游戏，子霖对这个像素世界非常好奇，但条件不好荀之彦无法做到新买一台电脑给他玩，这部电影也算是弥补了他一点小心愿吧。
洛芷妍挨着荀之彦，两个小孩坐在中间。
梁又岐在黑暗中望向荀之彦，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小孩子更投入，或是温情时刻流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或是危险来临时对主角的担忧，或是搞笑片段心底而生的笑容，这一切远远比在办公室对着电脑挠头发呆的她更生动。可能是感知到了视线的温度，荀之彦转头和梁又岐的目光对了个满怀，但很快又像惊慌失措的小鹿般挪开了眼神，用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
这一切的小动作都被梁又岐尽收眼底，他很久没有看见这么生活化的动作了，久经商场他见过太多皮笑肉不笑的傀儡了，他们大多戴着假笑的面具毕恭毕敬地敬酒，心里可能无比想要打破规则或者爬上自己的头，除了洛芷妍有些幼稚的玩笑话，这个经常说“谢谢”“对不起”“麻烦了”的女员工，好像在他心里某个角落的位置安营扎寨了。
电影在洛芷妍轻微的鼾声中结束了，兴许是太晚了，电影后半程小姑娘就已经爬到荀之彦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荀之彦一面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一面挪到了地下车库。
梁又岐先一步打开了车门，示意荀之彦坐上后排。
“先送妍妍回去吧，好不容易睡着了。”
“嗯。”梁又岐应声。
库里南在高架平稳驶过，穿过一小段葱郁的树林，车子驶入那个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云顶”别墅区。巨大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停在一栋线条简约现代的别墅前。这是荀之彦第一次真正踏足梁又岐的私人领域。宽敞、明亮、极致的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氛，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品味和……疏离感。
保姆吴妈已经等候着，轻手轻脚地抱走了洛芷妍。荀之彦带着同样局促不安的荀子霖，正欲开口道别，梁又岐站在玄关处抱起了荀子霖。
“晚上在这住吧。这里离城西挺远的，来回折腾打车也不方便。”门口传来梁又岐低沉的嗓音，“二楼客房空着，你们将就一晚。”他补充道，“两间房。”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坦荡。
荀之彦被引到二楼的客房。房间很大，布置得温馨舒适，柔软的床品一看就价值不菲。荀之彦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寂静无声，感觉像踏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境。那个签下她涨薪通知、拥有令人心悸的欧式大双的男人，此刻就在这栋房子的某个房间里，可能就在隔壁，可能和她一样想着对方。这种认知让她心跳有些失序。
周一，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规，她还是那个忙碌的小职员。刘焕然又让她加急给梁又岐送去一份文件签字。她敲门进去时，梁又岐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钱打电话，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峻冷的背影。
“三天！我只要结果，做不到就换人！公司不养废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毒的冷刃，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不可一世的气场。文特助垂着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荀之彦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梁又岐打完电话回过头时，脸上仍然带着冷厉和生气，看到是她，眼神里的愤怒收敛了零点几秒。
“文件放桌上。”梁又岐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椅，示意特助可以先出去。
文特助走后，空气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翻阅文件的声音。
“怎么不告而别？”梁又岐低着头签字没看她。
“什么？”荀之彦反应过来，应该是周六一早她就带着子霖走了这件事，“借住一晚太叨扰你了，就先走了。”
梁又岐签完字，拿着文件走到荀之彦前面，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梁又岐垂眸，将文件递给她，在荀之彦接触到文件之时他猛然一用力，顺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有机会可以经常来。”梁又岐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荀之彦耳膜里穿回，“下班一起走？妍妍很喜欢你。”
“不用了梁总，今晚有约，抱歉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总裁办公室。关上门，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梁又岐刚刚眼神里暗涌的、浓烈的情感在她眼里却沾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下班后，荀之彦照常接子霖放学。但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荀小姐，钱呢？”说话的是为首的刀疤脸，肥硕的膀子还刻着纹身，“一个月了，连影都没见到，当我们开善堂呢？”
污言秽语不停地刺激着荀之彦的耳朵，她想他们争辩，但子霖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躲在自己身后，她不能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脆弱，右手的指甲已经嵌入肉里。“我可以先还第一期的利息，其他的我会想办法的。”她不能教坏孩子，只能任由恶心的言语像鞭子一样扎在身上。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灯光划破黑夜，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停在了离这群人不远的地方。车门打开，梁又岐迈步下车，完美的西装裁体，身姿挺拔如松，面无表情地扫过这群混混，最后站在了荀之彦面前。
“梁总......”刀疤脸颤颤巍巍地说着，他认出了这位当地赫赫有名的企业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找荀小姐叙叙旧。”
“叙旧？”梁又岐冷笑一声，笑声不大但带着狠戾的表情。
“欠多少？”梁又岐扭头看向荀之彦，语气是常惯的冷静，但却给荀之彦带来了异样的安定。
荀之彦报了一个数字。
梁又岐从口袋里扯出一张支票，甩给了刀疤脸。“这是第一期的，如果再让我知道你们暴力催债，我很乐意请你们进去喝杯茶。”那群混混在梁又岐的的眼神中，接下支票灰溜溜地走了。
危机解除，荀之彦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战栗向梁又岐道谢，紧绷的神经在此刻骤然放松，腿一软险些瘫倒下来，梁又岐下意识地扶了一下，但又很快收手。
“上车，先送你们回去。”梁又岐对司机说。
车内，逼仄的黑暗让荀之彦有些恍惚，她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弟弟的睡颜，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其实我原先不用这么狼狈的。”
梁又岐原先在看报告，听到荀之彦的声音将笔记本合上，眼神示意司机升上挡板。
“说说看？”语气带着来自上位者的好奇，就好像在进行一场商务合作，语气挑逗般地想看看对方提出的要求。
荀之彦将过去的事情尽数告知。
十九岁还是大二的她，撞见了爸爸出轨，后妈威胁她不要传出去，她为了维护这个早已破裂的家庭关系没有选择告诉妈妈。可是东窗事发，妈妈一面怨恨丈夫出轨，一面失望于她的隐瞒，在离婚后的某一个夜晚，服下安眠药永远的睡在了梦里。她跟着爸爸来到了新的家庭，户口的迁移需要时间，她便在这个新家借住了两年，期间她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弟弟。大四的某天，她接到医院的电话，是爸爸去世的消息，同时法院发来传票，告知她两年前欠下了两百万的债。她和后妈对峙，是后妈盗用她的身份信息贷款买下了另一座城市的别墅，丢下了弟弟一个人去另外一座城市和另外一个富商过日子去了。
“三年内，我不仅失去了爸爸妈妈，还被迫欠下那么多钱。你猜，我现在还了多少？”荀之彦强颜欢笑，逆着灯光她脸上分明还有未滑落的泪。“不到十万。一年，我还了十万。”
梁又岐在心里默默算着，她和荀子霖的生活开销只有不到两万，甚至荀子霖还有学费。
“但好在还留下了一套房子，不然我连十万都还不上。”荀之彦深吸一口气，慢慢吐着，好像是在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全部吐出。可是太多了，吐不完。“我今天说这么多，不是想换来你的同情，只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做饼干，为什么一到下班时间就看不见人，为什么和你相处时无比自卑。”
沉默良久，黑暗中荀之彦擦着眼泪。
“有一个方法，要听听吗？”梁又岐的声音在黑暗中无比清晰，“我平常工作忙，照顾不了妍妍，她很喜欢你，你可以考虑搬过来照顾她。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即便是在这种无地自容的情况下，梁又岐依旧将选择权递给了荀之彦，好像在说：“你看，我这根稻草要不要抓住？”
荀之彦很感激他，不管是临时出差的补贴，还是出差回来的涨薪，这些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帮助，更别提今晚的那笔巨款。
可人在困境时，就喜欢和自己较劲，为了那可笑的自尊，甘愿自己跌落在谷底，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
“到了，子霖。和叔叔说再见。”荀之彦没有给他正面回答，在车子停稳后，叫醒了子霖，打开车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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